当生于2000年的“千禧宝宝”李雯雯举起杠铃，为中国体育代表团收获刷新奥运境外参赛最佳战绩的第40枚金牌时，你稍加留心便可发现，这次中国代表团的巴黎夺金历程，始于“00后”，也终于“00后”，首尾呼应，有始有终。
巴黎奥运会，终于要说再见了。中国代表团最终所获的40枚金牌，以及整整61名金牌获得者中，有27人出生在2000年元旦之后。“千禧一代”，在此次巴黎夺金的健儿中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。
现如今，我们听到“千禧年”这个不常被提及的词语，要反应一阵才想起到底是哪一年。那年困扰全球计算机网络的“千年虫”问题，年轻的朋友恐怕闻所未闻，这是什么老古董？
那是2000年，20世纪的最后一年（21世纪从2001年开始计算），也是一个新纪元的开端。在原本的计划中，那本该是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的年份，只不过我们在1993年的主办权投票中输给了澳大利亚悉尼。不过那一年开始，一群被冠以“00后”名号的新新人类陆续来到这世上，如今正当年的他们，成了中国健儿在奥运赛场披金斩银、展现风貌的生力军。
盛李豪和黄雨婷夺得首金，开启了本届奥运会中国“00后”的荣誉收割模式。
“00后”李雯雯的第40枚金牌，为中国代表团的巴黎征程完美收官。
从盛李豪、黄雨婷组合为中国代表团射落第一金开始，“00后”选手拿捏“小小巴黎”的气势，似乎一发不可阻挡。跳水梦之队中的全红婵、陈芋汐、昌雅妮、练俊杰，为国乒拔得头阵的千禧年组合王楚钦、孙颖莎，10米气手枪赛场少年老成的谢瑜，冷门项目小轮车上展现“真功夫”的邓雅文，为举重队实现大级别突破的刘焕华，花样游泳和艺术体操两个项目上许多张青春靓丽的中国面庞……还有奥运期间引发最广泛讨论的两位金牌得主——网球女子单打冠军郑钦文，以及在男子4×100米混合泳接力中打破美国人40年垄断的关键一棒潘展乐。
普通的“00后”还在社畜般的人生开启时幻想着如何“整顿职场”，可这些闪着光芒的奥运健儿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“整顿赛场”了。所谓整顿，一方面是以足够有说服力的表现，让那些并不纯粹的是非之声、质疑之声闭嘴；另一方面则是展现这一代中国青年独有的精神风貌，热情饱满却又不失松弛，自信友好却又不落俗套。
少年老成的郑钦文，其实也是一名“00后”。
比起上一辈人，“00后”选手生活在一个社会财富更加丰饶、信息传播更加迅捷、观点意见更加混杂的世界里。他们三观的养成，以及对国家荣誉、体育精神、个人成就等具体议题的理解和关注，都与他们生活的时代、摄取的养分息息相关。环境造就人，人继而创造环境，共同建构属于中国体育的新时代。
愈发多元成长背景、愈发丰富的个性表达，都让这群在巴黎拔地而起的“00后”不同于“集体攻关”“体制内体育”时代脸谱般的展现，而是在组成中国体育令人敬畏而忌惮的强大矩阵之外，仍能保持独立个性，葆有不同于其他人的那抹颜色。
练体育不再是“孤注一掷”，多元的选择成就松弛感
从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开始，“松弛感”就一直是个热词。且不说开幕式没有击中传统审美的巴黎人是不是真松弛，至少咱们的年轻运动员，比过往任何一届都要松弛得多。具体体现在，原本紧绷着的脸谱、套路化的叙事，一一被撕扯了下来，运动员言谈举止的每个细节，都让我感觉面前站着的，是个真真切切、有血有肉的人。
在社会物质财富并不丰足的过去，我们的竞技体育也走了许多“苦难叙事”。大致就是，从国家、省市、运动队到家庭，各个层面都把资源和希望“孤注一掷”般地投入到某个潜在的奥运冠军身上。所以在如愿摘金后，你首先得满含热泪挨个儿感谢过来，因为这一层一层的投入造就了你如今的人生。继而，带着提前写好不容更改的脚本，绕场一周，礼貌微笑，面对媒体，一字不差。
所以我们自小接受的主流教育中，奥运冠军似乎都是苦大出身。靠着某位教练的慧眼识珠的挖掘，历经常人无法忍受的刻苦磨练，终于凭着一枚奥运金牌改变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。
可真实的世界，当然不止存在这一种故事线。
谢瑜走出大山的故事很励志，但没必要给他套上“苦难叙事”。
“00后”的奥运冠军中也有苦孩子。谢瑜要不是靠着一把气手枪，可能的确走不出贵州毕节的大山。像射击这样商业化市场化程度较低的项目，的确存在凭着奥运金牌“逆天改命”的励志故事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非要把谢瑜的人生硬塞到那样俗套的剧情中。夺金之后，谢瑜家“家徒四壁”的词条一度还出现在热搜，后来还是他家所在村和谢瑜父亲自己出来辟谣说，全家都在务工，有稳定的经济收入。
当很多人惯性式地习惯拿运动员的“苦”“痛”“累”说事，试图编织出运动员们凭借毅力，克服逆境，升华人生的鸡汤故事时，可爱的“00后”们用真实消解这些强加的意义。全红婵会面对傻问题邪魅一笑：“这话说的，谁不累啊？”潘展乐则会面对“圆梦大使”的追星邀约，直截了当结束话题：“我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很多人想拿“00后”造话题，可“00后”用真实贡献了很多金句。
也有另一种极端的叙事，充满中产阶级的焦虑感。2002年出生的郑钦文，在网球女单决赛创造历史后，诸如《2000万元成就亚洲第一人》之类向鸡娃的父母贩卖焦虑感的营销文案又出现了。论调无非就是，家里培养郑钦文这么多年的资源和投入“保守估计”折合2000万元，而并非每一个走入网球训练道路的孩子都走职业化道路。换言之，2000万元只是买了一张入场券。
但并不是每个网球少年都能且都必须成为郑钦文。比起团体球类项目，网球职业化程度高，体系完整，成才路径明确。更多家长在“内卷”和“躺平”两种极端之间，也有着更理性的预期——网球作为特长，打得好能走职业路线；次一级的，可以作为优势特长在升学、入学中成为加分项；走不了职业路线却仍想坚持这一行，教练、培训、经纪等与网球相关的职业和生意，哪条都可以作为备选。至于是否必须掏出2000万，看您的具体目标而定。
在这两种叙事中间，潘展乐的成长故事就显得更接近我们普通人。2004年出生的他，并不是所谓温州老板家的公子哥儿，各种报道中他也跟爷爷奶奶挤在旧小区不大的两室一厅内，一根钢管上挂满他曾经取得的各类奖牌，作为家中的“顶级炫耀”。即便不是大富大贵，但潘展乐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当地业余的游泳好手，身在这个圈子里，这意味着他们更易接近一些关键的信息和人脉。7岁时通过选拔并被送到温州体校，10岁时面对镜头留下那句经典的“比孙杨快就行了”——我从中读出的，是“你可以成功”的选择，而非“你必须成功”的紧迫。
崔宸曦没能在巴黎摘牌，但14岁的她也展现了“00后”在小众项目的风采。
2004年的盛李豪即便没有奥运金牌，他仍是有清华大学学历的“天选之子”，在20岁这年未来有无限宽广的可能由他选择；2009年的崔宸曦的确没有奥运金牌，可你就当是14岁的她趁着暑假来巴黎比了个赛，之后是走常规路线考学升学，还是继续做滑板项目在国内的开拓者，选择权全在自己。再差再差，还有老爸的装备店等她回去继承呢。
竞技体育不该演“苦情戏”，至少肆意而真我的“00后”以及他们的父母，都已经不吃这一套了。家有贫富，丰俭由人，当迎着改革开放春风成长起来的“70后”“80后”成为父母后，他们更明白父母和家庭只能陪孩子走一段路，总有一个节点要目送远去。最恰如其分的做法，无非就是规避不必要的苦难、提供尽量丰富的选择，继而带着“你的人生你做主”的开放心态，注视着孩子在没有定式的人生之海上自由翱翔，终有彼岸。
“00后”的松弛感，正是来自于此。
更灿烂的中国笑脸，更自信的中国表达
“00后”松弛的最直观表现是，他们可以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，极尽“整活”之能事。给“00后”做公关，大可不必给他们写下规规矩矩的逐字稿，因为他们肯定不愿意照着念。品牌有时候心提到嗓子眼看自家的“00后”面对镜头直抒胸臆，freestyle开放麦，过了一阵，心又放回了肚子里——多半也出不了什么事，他们心里有分寸。
热爱祖国、尊师重道、团队合作、公平竞争，这些赛场上理应弘扬的主流价值观，别担心，“00后”再有个性也不会落下。但是在自由表达的边界之内，他们疯狂试探、自由发挥的主观能动性，蕴含了无数未知的精彩。
这其中当然也有规规矩矩的，譬如郑钦文，当然这也是因为她背后的品牌相对强势。但那也不是我们过往熟悉的，“谢祖国谢领导谢父母”的僵化套路。即便是事先设计好的，郑钦文也真诚而具体地谈到她当年看到李娜澳网夺冠、看到刘翔创造110米栏纪录时的心情，以及前辈所铺就的道路，对于她这一路飞升产生的影响。偶尔也带着些俏皮，譬如回应她对“Queen Wen”这个称号的看法时，郑钦文说原先还谦虚谦虚，现在觉得，“实至名归吧”。
但更出圈的，还是潘展乐式的脱口秀专场。“我在下面跟查尔莫斯打招呼，他一点都不理我。（这能说嘛？）今天终于把他们所有人都拿下了！”更搞笑的是，事后发现可能是查尔莫斯的确没听到，于是还友好地跟对手交换了泳帽，还委托央视的镜头帮查尔莫斯澄清一下。在追溯到奥运之前，透露自己100米自由泳近期成绩时，都在镜头前说完了还要嘱咐记者一句：“这段比赛前别播出来啊！”
得，这段还致敬了赵本山、宋丹丹小品《昨天·今天·明天》中的名句。
属于“00后”运动员的整活时刻，实在太多了，多到让人怀疑中国奥运代表团是不是一个大型的MCN机构。“国羽gai溜子”组合梁伟铿和王昶，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容易让人读错的字，所以识别度也格外高，人家早就在短视频网站上开始了各种才艺秀。场上认真打球，场下卖力耍宝，两头不耽误。羽毛球场无处不是他俩上演相声或者漫才的舞台，在对手积极备战时抢坐休息区的凳子，评鉴起凳子是否是某国际大牌。花絮一经播出，又破圈蹿红了，品牌应该考虑及时抢占这两位流量明星啊。
“梁王组合”你们还能更会整活一些吗？
这过程中，也能看到“小孩哥”“小孩姐”们肉眼可见的成长，毕竟谁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具备面对镜头的天赋，或滔滔不绝、或花样整活的。比他们出道更早的全红婵，已经参加第二届奥运会了，上次出道时才14岁。14岁的小姑娘面对长枪短炮的阵势，要不是事先刻意雕琢，羞涩、木讷应该是常态。可如今的“全宝”显然不一样了，除了不掩饰“年少得志”该有的那骄傲和嘚瑟之外，还学着用更加暖心的举动去安慰对手、维护队友。陈芋汐在混合采访区被记者一个问题问哭了之后，霸气十足地抱过队友对记者喊话：“我原来都安慰好了，都是因为你！你看你怎么赔偿吧。”
全红婵变得更加开朗、暖心，却又没有沾染“饭圈”那一套。
不同的年纪，就应该有不同年纪的风采和样貌。不到20岁的年轻人，被功能化、模式化的教育改造得有城府、无趣味，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。更不能因为这些“00后”是奥运冠军，应该对外展现国家形象、对内向全国人民做表率这样看似正确的理由，就扼杀他们的个性化表达，从而批量产出一代代脸谱化的奥运冠军——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，这样的例子反而容易被遗忘。
不管是事先设计还是临场发挥，只要是真情实感、发自肺腑，人民群众都爱听。这首先是因为他们自小生活在一个流媒体、短视频、全民直播和造梗能力占据主流文化的时代，也许老一辈人对于由此营造的话语环境会有所苛责，但这毕竟是一个时代的产物，我们得客观地看。另一方面，要做到不被流量反噬，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自己的风格去拥抱和驾驭它——用一种更松弛也更自信的姿态。这也是“00后”奥运冠军们在走下领奖台后，必修的一堂课。
结语
皮肤晒成健康的颜色，打扮装束日趋多元化，又随时准备吐出惊世骇俗之语。这届“00后”奥运健儿将原本少见于东方选手身上的张扬个性，与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敛谦逊，融合得恰到好处。
无论是你是更爱郑钦文的霸气和端庄，潘展乐的随性和诙谐，还是全红婵的呆萌和率真，“00后”的表情中总有你爱的一款。那些被世俗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成年人，仿佛找回了那曾经拥有，但又被无情压抑的畅快表达。“00后”奥运冠军并没有成为他们沉重的王冠，反而让他们在未来漫长的人生中突破局限，适当放飞，展示真我。
对，他们就是可以平视世界的一代人。不是因为他们在奥运会上披金斩银，而是因为他们向世界描绘了中国年轻运动员的专业精进、真诚友好的风貌，又肆意真我、不落俗套，真的非常“不一样”。
